病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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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秋】山海(2)

-3-

       沈垣披着尽然放白的天空推开旅店大门时,前台大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式电视机看一档当下正火的综艺,一手嗑瓜子一手不时伸进汗衫里挠上几下,百忙之中抽空丢了个眼神过来算是打招呼,正要摆过头去,却在看清沈垣身后跟着的人之后生生止住了动作。非常轻飘的一眼,里面不加掩饰的惊愕与嫌恶却过于昭然。

 

       无数个难捱的日日夜夜磨砺出的敏锐让洛冰河几乎在一瞬间捕捉到了来自外人的疏离与忌惮。他将唇抿成一线肖似夺命刀一柄,喉头不出意外涌上腥甜气息,大脑一片空茫的无可奈何。理智分明告诉他大可习以为常不必为旁人如何劳心烦神,可手心沁出的一层薄汗太过黏腻,让他有种身陷深海囹圄的窒息感——果然他还是畏惧这种最原始的恶意。

 

       少年小小地瑟缩了一下。

 

     “老板早。”沈垣上前一步去,唇角笑意绽放得妥帖而流畅,似乎分毫未曾体察到大叔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自然而然的像是每一个朗晴无事的早晨,“能麻烦您等会儿送个水盆过来吗?对,要干净的那种,最好消过毒。没消毒也没关系,太阳晒过就行。”

 

       直到亦步亦趋地跟着沈垣走进他的房间,洛冰河觉得整个人都还没能厘清故事的来龙去脉。许是挨了几拳的脑袋此时理直气壮地宣告罢工,只留下他一个呆愣的壳,双肩不自然地耸立,脊背紧贴木门恨不得崩成一把行将折却的劲弓,会挽射满月的那种,教人担心眼前矗立的不是个孩童,而是一只什么等待枪决的囚徒。

 

       逃避向来是性价比极高的法子。洛冰河飞快地选择低下头去。第三根脊椎骨突兀地支棱起来,快到他清晰地听到骨缝差互的“咯吱”声森然,却是无暇顾及了。囿于水泥地面的视野让他心安。洛冰河死死盯住右脚前方的一道细小的裂缝,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去关注沈垣的一举一动,不用去为这个莫名出现的青年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心绪。

 

       沉默在狭小的屋内自我繁衍。

 

       直到视野里闯入莹莹一节皓腕——用“闯”这个字或许并不十分恰当,毕竟来者极尽十二分的温柔,微微聚拢的五指修长如瘦竹被春雨唤醒的一节,探过来搭上他的手臂也全然不见丝毫强横,虚虚接触的力道悬在脉搏四周,有暖乎乎的温度自挨着的地方一点点传递过来,于是血肉干脆先一步较心神活络起来。洛冰河先是条件反射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在抬眼乍见沈垣眼皮上覆着的一层青紫血管时不自觉软了下来,由着对方捉住他手腕动作轻柔地翻过来,露出小臂内侧几道淋漓的伤口。

 

       肩膀上的力道不动声色将他往下摁,洛冰河顺从地屈起膝盖,才察觉到原是沈垣将他带到床铺上坐好,自己半跪在地上,俯身就着老板方才送来的将将烧沸的热水、几只崭新的水盆和绷带碘酒之类为他处理伤口。天鹅绒柔软的触感曾是他每个拥一裘冷衾艰难入眠的寒夜里寤寐思服而不可得之物,此时却像火舌舔舐过嶙峋瘦骨,灼得他浑身发烫。

 

       视线无处安放,是万万不敢落到眼前青年身上的,索性擦着那人鬓角斜飞出去,砸在想墙上悬挂的“平安如意”四个字的刺绣。洛冰河借着一点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沈垣,哪只沈垣并无心思安抚小孩子敏感的小心思。青年眉峰攒蹙一点是青山薄怒,眼角却温驯垂下,笔尖上挂着几颗汗珠摇摇。下一秒眼前人疏倏忽抬眉,于是洛冰避无可避、猝不及防地撞入沈垣眼中。

 

       好在洛冰河不必再去慌张如何掩饰自己的视线,小臂上传来的痛感及时为他解了围——沈垣眼见孩子小脸拧巴得五官都纠结成一团,却牢牢兜住齿缝不漏出一点儿痛呼,不禁伸手替他细细将唇边凝涸的淤血并下巴上的冷汗一并揩去,这才放软了一把清泠泠的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子开口前先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挤出支离破碎的几声,说我叫洛冰河。

 

       沈垣将“洛冰河”三个字递与唇舌来回咀嚼几番,偏过头似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挽起一个真诚的笑,笑影带出一点小钩子吊在眼角眉梢,笑进洛冰河的眸子里,说,是个好名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措辞,洛冰河却像受了莫大的鼓励,嘴唇翕张几次攒足了勇气,这才绞紧床单问,你呢。

 

       青年敛了笑意,复又低下头去捉过男孩手腕。洛冰河望过去,见那人拿指尖在自己掌心上游走,而后抬头看他,大了一个指节的手整个包裹住他的手,合拢,说,我叫沈垣,就是这两个字的沈垣。

 

       洛冰河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只慌张哦了一声,又急冲冲地补充道,你的也是个好名字。沈垣并不回话。只一双眼睛盯着他,低声问,为什么偷东西?

 

       为什么呢?

 

       洛冰河被这视线烫得浑身僵硬,只觉整个人被扒光衣物拽到阳光下头,一切都无处遁形。他往后躲了躲,好久,才小声说,为了阿妈。

 

       我不想阿妈死。洛冰河抬起头来,直勾勾望向沈垣,眼里噙着水色濛濛。

 

       纵使已经从卖粥的阿嬷、药店老板或是旅店大叔口中听过无数个版本,足以东拼西凑出一个足够无可奈何的故事,现下被眼前的孩子泛红的眼眶狠狠一扎,沈垣还是在胸腔左侧体味到某种绵密的痛感。

 

     “这娃儿也是命苦啊,原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不知道被哪个没良心的娘扔在这穷地方,又被镇子口那疯婆娘捡了去,长到现在十三四岁没享过一点福……命苦啊……”

 

     “呸!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自打知道爬就知道去偷鸡摸狗,难怪亲爹娘都管生不管养咧!”

 

      “这混子没学上,他那疯娘也教不了什么东西,成天就看他这家洗个盘子那家运个货。只是听说他妈好像生了啥病,从前倒是不偷东西的,这段日子啊,天天听人说他摸点儿小钱往自己兜里揣,本来都还照顾他家的,现在是越来不待见咯!要说苦,谁不苦啊?上次我还见他偷了药房张老板的东西,被几个娃儿追着打。年轻人还是听我们这老东西一句劝,离他远点儿……”

 

       沈垣从来知道,天底下多得是无可奈何的事,看多了自然习惯。

 

       可他还始终意难平。

 

       洛冰河疑心这难得的际遇即将要溺死在沉默的泥淖中,很幸运的是下起了雨。海边的雨平素里来势汹汹,裹挟着翻涌的潮气扶摇直上,似是席卷了世人所有不甘的暴怒。

 

       沈垣在泥土的气息盈满整个房间之前倾身拥住了洛冰河。

 

       在洛冰河为数不多能够回甘的记忆里头,拥抱可以算作最深沉的情感表达。幼时高烧不退,阿妈抱着他走遍小镇每一家每一户。疯子哪里懂什么轻重,只紧紧将他箍在怀里,勒得他骨肉并着五脏六肺一起生疼,清醒的间隙挣扎着睁开肿胀酸涩的眼,女人手忙脚乱地比划,半天无果,以为没了法子,抱着他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那是他见过最狼狈的人。不时啜泣,不是梨花带雨,分明是春秋亭外风雨暴的气势,歇斯底里,嚎啕大哭。女人粗糙的手掌胡乱拂过他的后颈,脸颊紧贴着他滚烫的面庞,他觉得很安心,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被人爱着的感觉。

 

       拥抱始终是太温柔的。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给怀中的人,把脊背朝向外面的世界。是皮肉都要相依相偎,连骨节都要严丝合缝地契合。就像一只贝壳,撬开被海浪砂砾冲刷过的伤痕累累的外壳,分明还可以窥见夹在玫瑰色珍珠层那发光的壳瓣中间的,安静却不容忽视的柔软内里。

 

       洛冰河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正被世界上最温柔的星海紧紧相拥。

 

       那样宽阔的胸膛与擂鼓般生生不息的心跳,足以在今晚予他一个斑斓的好梦。

TBC

哇小伙伴们真是太热情啦辣鸡写手诚惶诚恐地擦汗中……感激不尽(鞠躬)

本想着不习惯连载干脆一发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手速低估了自己的废话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要有一个斑斓的好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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